57 溺于蔚蓝-《区区小权想让我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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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就叫艺率吧。

    希望你直率地活着,直率地面对人生,不必像你妈妈那样,他抱着孩子这样想到。

    自己真是个薄情的人啊。

    面对相守十几载的妻子骤然离世,面对呱呱坠地仍不知悲喜的女儿,唯一的想法竟是希望她别活得像她妈妈那样。

    *

    他的艺率小时候过得并不快乐。

    那时候的李在叙忙于与家族的老头子斡旋,忙于开拓国外市场,忙于在父亲愈发膨胀的控制欲与自己的野心之间寻找立足地。小小的艺率被寄养在城北洞的老宅,由她的祖父母和姨母负责看顾。

    在李艺率四岁以前,李在叙对女儿不多的回忆,都停留在那个蔫蔫巴巴的小小身影上。她总是安静坐着,或是蜷缩在姨母身边,一副怎么也睡不够的模样。

    这样娇弱,这样文静,甚至让李在叙心里很有些遗憾。

    还是长成了她母亲的样子啊……

    直到当时已经颇具沉稳气度的大儿子李叡承面带异色地说起他的怀疑——妹妹明明看上去很是个健康爱笑的孩子,却总会在午间无缘无故陷入昏睡。

    小孩子觉多,这很平常。可李叡承某段时间经常在下学回家时,偷偷去儿童房看望早早入睡的妹妹,正常人即使是在深度睡眠时听到动静也会有轻微反应,而艺率却像是被抽去意识那样陷入一种近乎停滞的状态……结合面有异色的姨母,这很反常。

    事情也正如李叡承所怀疑的那样。

    李艺率从小精力旺盛格外难带,因此某个负责夜里照看她的姨母为了省事用了些下作的手段。索性发现得及时,加上所用剂量不多,万幸没对孩子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

    让李在叙感到愤怒的并不只是那个伤害他孩子的姨母,更多的……是艺率的祖父母,他的父母亲对这件事的忽视和漠然。因此在李叡承提出要带艺率去德国生活时,他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送艺率上飞机的那个午后,他坐在车里,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和澄澈懵懂的眼睛。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用稚气的声音,翻来覆去地说着些在老宅里有关于爷爷奶奶、姨母、邻居家讨厌的姐姐的抱怨。

    她说她想向爸爸告状好久了,又失落于每次还没等她说出来就觉得困了。

    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懂什么安眠药镇静剂,也不会懂得整日照顾她的姨母在人形的皮囊下长着一颗冷漠狰狞的心。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声音,李在叙也升起了些逗弄她的心思:“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不怕阿爸回去告诉爷爷吗?”

    “为什么要怕?”闻言,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带着全然的信任,“爷爷可以是很多人的爷爷,但爸爸只是我和哥哥两个人的爸爸呀!你当然要向着我了!”

    这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这样不容置疑的信任,让李在叙一时失声,心也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和李艺率一样,李在叙的童年也是在城北洞的老宅里度过的。

    那里有同样厚重的木门,同样曲折回环的韩屋走廊,同样漠然的祖父母……以及沉默无言的,父亲的背影。

    他小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艺率这样天真又固执地信赖父亲呢?他不知道,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自己儿时的模样早已被他遗弃——因此在那一刻透过女儿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重逢儿时的自己,才叫李在叙彻底丈量出了这个名为父亲的头衔的重量。

    “副会长?”

    电脑那一端秘书的声音响起,将李在叙拉回了现实。

    “抱歉,刚刚在想事情,说到哪里了?”

    李在叙收敛心神,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电脑屏幕的视频上。

    屏幕那端的秘书专业地重复了刚才关于美国分公司下一季度预算报告的要点。

    会议告一段落,李在叙却没挂断视讯。看着秘书略带疑惑的眼睛,他沉吟片刻后开口:“帮我留意一下私人岛屿……马代附近的吧,最好是已经有一定基础,适合深度开发的度假岛。”

    他顿了顿,“……走我私人的名义。”

    已经熄屏的电脑屏幕映出李在叙有些疲惫的轮廓,他仍维持端坐着的姿势,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一段凹陷下去的指节。

    他知道自己对女儿的爱很大程度上都是自我感动的情感投射。

    他仍然没能学会做一个好父亲。

    妻子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会比现在更好一些吧。

    *

    水。

    水像某种温暖的包裹让人安心。

    李艺率戴着面镜和呼吸管,将自己完全交付给翡翠色的泻湖。

    阳光穿透清澈的水面,在水下勾勒出摇曳的光柱。色彩斑斓的珊瑚礁,成群的热带鱼……水下反射出细碎的银光。

    李艺率对水很熟悉。

    在十四岁后漫长的康复期里,水疗是她少数不太抗拒的项目。

    水的浮力曾支撑起她无力垂落的肢体,模拟着失重的状态,让她短暂忘却这副残破皮囊的剧痛与禁锢。

    是自由的,轻盈的,是摆脱了沉重肉身束缚那样解脱的。

    肺部的氧气通过呼吸管交换,发出沉闷放大的声响。

    她轻轻摆动脚蹼,如同一尾真正的鱼,滑入更深、更静谧的世界。这一刻,思绪放空,只有水流掠过身体的触感,和眼前这片不真实的瑰丽。

    阳光在水底渐渐变得幽蓝,仿佛时间也被海水稀释。她悬浮在珊瑚丛间,在这样极致的静谧里,有暗流缠住了她的脚踝,猛地将她向下拖拽——

    不是温暖的海水,是消毒水气味弥漫的浴室。

    她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冰冷的金属硌着皮肤,像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没什么好羞耻的。

    疾病就是这样,而她也需要早早适应。毕竟……她如今被禁锢在轮椅上,到死都要将最脆弱的部分毫无保留地被迫摊开给一个陌生人看——

    甚至直到真正阖眼的那一刻这些失去的尊严都无法被捡拾起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想要自我了结的念头并不是在某一刻突然兴起的,但又矛盾地好像在某一天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被她抓住了。

    那是一个午后,她被推着轮椅带到了医院的花园,她忽然对护工说想要一个人呆一会。

    看着护工犹豫的眼睛和支支吾吾地神情,她轻讽地笑开了:“这里是我们家的医院,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有监控注视着,甚至来来往往的那么多医生病人里还说不清是不是安保们假装的‘好演员’,能有什么事呢?”

    护工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头离开。

    那个午后的阳光斜照在花坛边缘,那时的她独自凝视着轮椅扶手上晃动的光斑,像此刻水底游动的鱼影。

    她模模糊糊听见了有人在说话——是父亲给她找的私人助理,名校毕业,有非凡的前程和大好的人生,不像她。

    “真是烦死了,本来以为应聘了这样的大财团,没想到是给瘫子当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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