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此间少年时(1-4)-《天青等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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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到摔东西的声音停了,我父亲啐骂了一口,他转过身去,我只看到他半个背影,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同色的长裤,正在费力拉扯着系在脖子上的领带。

    今天早上他穿着这身衣服出去的时候,我母亲还送他走到门口,他还笑着跟我打了下招呼。可是现在,我完全不认识这个站在我眼前的人,我只能狠狠地盯着他,我希望他马上变成凶恶的狼犬,现出他的原形,这样子,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我的父亲,不是那个我一直崇拜着,看作是我的榜样的人。他是妖怪化成的,他不是我的父亲。

    我知道我母亲是先让我在他看到我这样赶紧离开,她不希望他知道我撞破了他向我母亲施暴的行径,她是想保护我,不想让我父亲在被激怒的情况下又对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来,我根本没有力量对抗他,足够保护母亲和我自己。

    所有已经遗忘在成长的过程中的那些暴力、让人难过、难堪、恐惧的记忆全部涌现了,我全部记起来了,在我还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跟母亲搬来B城不久,他就对我母亲有过施暴的行为,只不过当时我被他关在卧室里,我不知道我被关了多久,我只知道最后是母亲将我从地上抱了起来,她笑着对我说,瑶瑶做噩梦了,我们去床上睡觉好不好。

    我完全忘了,完全忘记了这段恐怖的经历

    我哭着跑了出去,像不要命一样地跑了出去,我发誓,我从来没有那样恨一个人,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恨,但是那一刻,这个虚伪的刽子手亲自教会了我什么是恨,我在心里狠狠地发誓,有一天当我也亲手把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时,他就会知道那种恨是什么感觉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到阿曦的,在一条小时候我们经常会路过的街道上,路口处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以前我们一起上学的时候,那路口附近有一个卖早点的摊子,老板会在樱花树下设一两张桌子,阿曦和我,还有安嘉树,我们会很早的出门,然后就坐在那里吃早餐,褡裢火烧、油条、馄饨、肉包子、芝麻煎饼,每一样老板都做的非常好吃。

    自从我搬离那个小区,再这样跟阿曦在一块吃早餐的机会几乎没有,阿曦是一个嘴挑又贪吃的人,有一个对美食比狗还灵的鼻子,总是能找到一些具有特色又很非常好吃的店铺,跟着阿曦吃饭,乐不思蜀。自从我上了另外一所学校,能陪阿曦这样胡吃海喝,大饱口福的机会就归安嘉树一个人了。

    我还记得那天我从家里跑出来,我见到阿曦就是在那个路口,安嘉树就站在她身边,替她拿着书包和吃食。他看阿曦的眼神、笑容,还有阿曦看他时眼睛里的光亮,我才发现原来他们站在一起,这样亲近和美好,仿佛与其他无关,任何人都无法去融入、去破坏这样的画面。

    我嫉妒安嘉树,一直以来,我害怕失去母亲,也害怕失去阿曦,可是我就要失去母亲了,也要失去阿曦了,我感觉伤心极了。

    我没有将发生的事告诉阿曦,晚上我睡在她的房间,阿曦并没有察觉出我的紧张和不安,我不想睡觉,我害怕等我醒了,又掉入到另一个更恐怖的噩梦里。我甚至在想我母亲是不是已经死了,只是我一直在自我逃避和无视,不愿意承认而已。

    阿曦睡着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探过她的呼吸,很细很软,和母亲的完全不同。我偷偷爬下床去打电话,在被接起的那几秒钟我放下过很多次,我怕得到任何一个我不想要的结果,却谢天谢地上天听到了我的祈祷。母亲努力笑着,问我,瑶瑶,又是做什么噩梦了吗?

    她说,好孩子,快去睡吧,睡醒了,明天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如果可以我想相信母亲说的,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我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我本来就是和阿曦在一起的,因为突然做了这样的噩梦所以醒了,然后母亲告诉我的,是的,瑶瑶,你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如果可以,我想像小时候一样,相信、忘记,并从中醒来。但是我知道我没有,我还是感觉到难过,因为我知道另一个我已经在被扼杀了,包括我心目中的母亲。

    以前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想得到的东西,我就一定会努力得到的,那是我的野心,也是我的偏执。我从小就希望能成为父亲的骄傲,后来我做到了,我一直嫉妒安嘉树在阿曦心目中的位置,我想取代他,可是我不需要和他竞争,他和阿曦之间一直都存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但只有我和何曦一开始就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高考结束那一个暑假,阿曦的父母离婚了,阿曦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用她的话来讲是被通知,好像与她无关,好像她无关紧要,好像她不是原来的她,也不知道真实的自己。

    我从来没有见过阿曦那样,她像一个氢气球完全被放走了气,像一颗玻璃珠没有方向的滚动,没有坚定的眼神,只有糊涂的沉默,好像她长大了,又好像变小了。我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觉得我们俩可怜极了,这样的处境,这样的遭遇,我们的生活莫名其妙,比起那些平凡且快乐的孩子,我们究竟赢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仍然想着逃离有我父亲的生活,逃离他的暴力、残忍和虚伪,还有我母亲的不幸、懦弱和虚荣的自尊。我忍耐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我毕业的这天。我跟阿曦说,我想一个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读书,如果可能,我就再也不回来了。我跟她说,阿曦,我们一起逃亡吧,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永远不要回来了。

    我不知道阿曦知道多少,她问我,你要丢下你妈妈不管吗。我对着她点了点头,我说,阿曦,那些抛弃我们的人我们也抛弃了好不好,不是我们先不要的,是他们先不要我们的。

    阿曦没有告诉我她的答案,但是我们两个人确实一起逃亡了,没有告诉我们的父母,我们的朋友,也没有告诉安嘉树,就我们两个人,一起从B城逃到我故婆的故乡。我们乘着火车,一路往南,坐着睡觉,我们什么苦都不怕。

    我很惊讶于阿曦的干脆,旅途的过程中,我没有向她提起过安嘉树这个名字,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阿曦没有带上他,也从来不提起他,也许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在心里想,虽然我充满好奇,可是我幸灾乐祸。是的,我打败了他,因为我知道从那天开始,我们三个人以后都将分开走不同的路,不管能否同行,最开始跟阿曦一起走的人是我,即使分岔也走不到一快的,是阿曦和他。

    我和阿曦住在我姑婆以前的家,那是一座老房子,房子是木质的,只有一层,四个房间,带一个30平米大的院子。我姑婆在我7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只记得小时候她特别地疼我,我以前也跟着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她去世时将房子钥匙留给了我。

    这房子看上去破旧杂乱,跟这个海边的小镇一样带着一种潮湿腐烂的气息,我和何曦实在太累,没等我们收拾完,就扛不住困意先打了个盹。太阳下山之后,我们被饿醒了,拿着兜里剩余不多的钱出门去附件的卤肉店,痛痛快快地来了份卤肉拌饭。余下的钱,我们买了新的被子和床单,还有接下来两天要吃的水和干粮。

    我和阿曦两个人出门并没有带多少钱,我们也不知道有什么赚钱的办法,也许我们很快会饿肚子,也许我们要下地自己种菜,也许我们可以考虑跟着附近的渔民一起出海,免费给他们当劳工,只要管我们一餐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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