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97下 为父办丧宴钟理迎客 为子说亲-《老马的末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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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筹全程瞪眼,拗不过父亲,最后骑着摩托车带着这个姑父去了羊皮山。两人走后,维筹母亲回灶房做饭,过程中不住地哀叹。十来分钟到了地里,钟理下了车,跟着维筹走。只见天地之间一灰色人影在缓缓移动,小小的险些看不见。晓星戴着大草帽身上裹得严实,肩上背着超大的红色药罐子,正在地里给刚开的芸豆除虫打药。

    维筹叼着烟大步往前走,晓星戴着大帽子不知觉,两人走近后她才看清是钟理来了。错愕至极,半晌愣着。

    “姑我来吧!你歇会儿。”维筹扔掉烟头伸手要去卸药罐子。

    “不不不!”晓星倔强地扭了下身子。

    “我来我来!”

    钟理阴着脸上前,晓星连连拒绝,夫妻俩一阵扭掰,最后钟理使蛮劲拎着大药桶将瘦小的晓星从背带里剥离。维筹惊得合不拢嘴,晓星也惊了。钟理蛮横地背过晓星的药罐子开始帮她喷药,这一背才知妻子身上的担子有多重。晓星为了提高效率减小成本,买了最新款的园林喷雾器,操作简单储水容量超大。喷雾器本身的重量加上农药和水,足足有六十多斤。这一桶药是晓星刚换上的,钟理许久不干重活,此刻背在身上倔强地喷洒,不防备双眼早湿,他假装是农药熏得故意咳了几下。

    “你们咋来了?”等钟理前行了五六米,晓星回头悄悄问。

    “说是学成他爷爷要办丧事,通知你呐。”

    “你知道了,回来告诉我不成了!”晓星嗔怪。

    “我跟我妈这么想,我爸不行啊!非得让我带去寻你!”

    “哎……你爸呀!诶你地里活儿咋样了?”晓星换了口气问。

    “额外承包了七亩,明显感觉忙了。又累又忙这些天!”

    “你担子小,不着急的。以后他再来,别往我跟前引了。”

    “知咯知咯。”

    两人正观望钟理喷药,不防备学成从远处走来。小狗年年要去找地方排泄,遛狗的学成于是跟着狗在庄稼地里漫无目的地奔跑。眼见到妈妈规定的时间了,他拉着小狗往回走,却见到了三个大人,其中一个从背影判断是爸爸,刹那间小孩停住脚步,彷如被点了穴。

    乡野很大,每天有跑不完的草地、看不完的山景、追不完的虫子、采不完的果,学成在包家垣上的每一天皆是欣然自在无拘无束。除过没有说话,他已经会笑会听会跟芸香哈哈到处玩,会跟村里的大人点头摇头地交流。心中轻快的少年在缓慢恢复,只是这漫长的恢复期一碰到爸爸便瞬间停驻。

    脸上疙疙瘩瘩的小小少年,望着爸爸帮妈妈干活,心中满是疑问。钟学成长大了,他懂得越多不解的也越多。年年意欲向前冲却被小主人死死拽着绳子,站在二三十米外的一人一狗很快引起了三个大人的注意。钟理听小狗在叫转过身,见儿子盯着他远远不动,他加快速度干完活,然后在地头告诉晓星烧纸祭奠的具体日子,最后拿出包裹里三姨带给他的点心,坐上维筹的摩托车仓惶而逃。

    关于公公的丧事,晓星没说去也没拒绝,她不确定,同样不确定的还有儿子。遥望维筹走远,她捧着纸袋拆开一看——绿豆糕、红豆糕、芝麻生糕、枣泥柿子糕……女人长长一叹,最后收拾喷雾器回家。

    同样是五月一日,钟雪梅干了一桩大事。五一假期放了五天,她早买好票意欲回家。她的家在深圳,离家上学的那天妈妈在爷爷在铺子也在,转眼听小姨说铺子转让了,姑娘不信短短时间物是人非,大老远跑回来只为一睹究竟。女孩这天凌晨四点起床,一个人坐了八个小时的高铁,到深圳又坐了一个小时地铁,下地铁后背着书包一路快走的雪梅到达农批市场五谷杂粮那一巷时,早已惊呆。

    钟家杂粮铺子的招牌果然换了,里面是不认识的工人在安装柜子。新铺的地上一团凌乱,原先的家具无一再见,里面的厨房换了灯和门,去二楼的楼梯也拆了重建,北墙下靠着亟待安装的新牌匾——“邵氏宠物用品批发”。原先属于她的地方大变了样,姑娘站在家门外看得眼泪吧嗒吧嗒,直到市场里的老邻居发现她时才强止住泪。

    雪梅回家的消息很快在社交群里传开,对门的张大姐将泪眼婆娑的姑娘拉进她家安慰。没多久,老陶受钟理委托来张大姐家要人,打着刚好路过的名义强行将钟理闺女接到他家,然后摆了一大桌菜,并吩咐他闺女陶婉儿多跟姐姐聊天取经。老陶媳妇见雪梅可怜,这顿饭多做了好几样大菜。

    晚上,得知消息的包晓棠匆忙将双眼通红的雪梅接到她那儿,想批评下舍不得,想劝一劝听不进,桂英情急欲插一脚,碍于雪梅跟晓棠更亲近没有打扰。五月二号,姨侄俩说了一天一夜的悄悄话,对于家庭对于爷爷对于妈妈和爸爸雪梅问了很多问题,得到答案的她不免哭了又哭。五月三日姑娘想独自回富春小区待一天找寻家人的回忆,没想到却看到了妈妈寄给爸爸的离婚书。五月四号晓棠送雪梅离开,这一走,雪梅彻底没家了。

    好长一段时间,钟雪梅没有给妈妈打电话也没有联络小姨,大一暑假时妈妈让她回陕西她始终不答应。对十八岁的大姑娘来说,她对包家垣或钟家湾哪怕陕西根本没有任何情感,她的家只在深圳,只在农批市场里。因为爷爷去世、因为父母离婚、因为家人全部回陕、因为弟弟自闭以及其他的事情,雪梅消沉了一两年才终于接受了这些关于她的事实。

    五月一号晚上,钟理跟工人师傅吃晚饭时喝了一些酒。回想这一天儿子看着他发呆不敢上前、妻子背负重器一人在地里干活、女儿偷跑回市场哭泣还叫人笑话、自己为父亲所办迟到的被质疑的葬礼……诸事压人,男人蓦地抹起眼泪来。钟琼见大哥情绪不对支走了工人,让他独自在院里消消愁。钟理无言,一直喝闷酒,直到喝吐了抱着头在地上哭。

    家庭是个共有的名称,因他一个人的过错,导致每个人受伤。如今他退无可退回到老家,意气风发决定重新开始时又赶上这些事儿。是啊,他早到中年尚且有家可回,他的女儿梅梅呢?梅梅想家了该回到哪里?回到陌生的钟家湾还是无人的富春小区?如今,除了一门心思给儿女在湾里重新安置最好的房子,钟理没有其它法子赎罪了。人生苦短,他迷失得太久了。

    第二天依旧晴空浩渺,钟理和工人师傅继续卖力干活。梦无涯而生有涯,他必须加大马力加快进度。这几天钟理着力安装客厅的落地玻璃、三间房的门窗,随后给大客厅和三间房吊上顶安天板。按照接下来的规划,先用建筑废料铺设院内小路,接着建造大小两个院门——进车的大门做成平顶、进人的小门做成拱顶。五月五日安装大门小门,其中进人的小门是用家里砍掉的木材加工成的,钟理早盼着亲自上手为新房新门开槽打孔、刷漆上锁。五月六号钟理打算将原来的水井填平,保留井口井盖的外观,最后两天准备收尾。

    五月四日,老马带着儿子从外村回屯,一路上父子俩各自沉默,兴盛盯着车外的风景发呆,老马从后视镜瞪着儿子唉声叹气。昨天在红沟湾里相中了一二婚女——四十四岁,长得高大,会做饭会说话,带一姑娘生活,平时在市里打工。老马昨天初见时心里有点害诧,担心对方瞧不上兴盛。今天和兴盛带着礼物去人家家里走了一番,结果兴盛从头到尾黑着脸几乎不说话,整得对方也不乐意。

    “黑!是黑了点儿,架不住人能干会做饭呀!人好歹是在外面混过的,你能干啥?人家还没打量你你倒先发话了!”老马在车上气得一直训。

    “太老气了!”被骂了一路,兴盛憋不住侧脸回了一嘴。

    “你还嫌人老!你多大了?好家伙你多大了!你比人家大还嫌人家老,前几天那个婆娘也不赖,你说人家头发少……”老马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数落,两眼望着前路开车,一张嘴净朝后面怒斥。

    晚上兴盛做了臊子面,父子俩端着碗各吃各的。老村长近来几乎天天出去跑这事儿,屡屡不成,老脸丢尽,气得不轻。老二一把年纪了没碰过女人,四十早过五十将到,这岁数找媳妇比二婚男三婚男还难。有几个老马自己觉着尚且可以勉强凑合,结果兴盛贼挑,任外人如何猛烈地说道,他始终不点头不答应。

    为成此事老马大动干戈,村里村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些天一开门人便问“找没找着呀”、“有眉目了没”、“今天这个咋样”……外人面前问候背后笑话,半月过去了依旧没影,吓得老马一到晚上大门也不敢出。

    “我一直以为国外随便哪个国家都比中国要好!你看美国多开放、德国多发达、日本多有文化、法兰西多浪漫……这段时间国外疫情爆发以后,我看国外也闹哄哄的,好像也就那样,政府的执行力还没中国好。”

    “几十年前爷去镇上的一个老伙计家,那人家底厚又当官,爷看人家的沙发、地板、音响、墙上挂的画……当时我穿个老布鞋,鞋底全是泥,到人家里后,爷不会下脚咯!后来,爷爷家条件也好了,家具换、被褥换、电视换,咱墙上也挂画、门窗也扯帘、地上也铺砖,这时候再去老伙计家作客,爷爷反瞅着他家又老又旧……说到底呐,还是咱富强了。以前站得低看得浅,现在富强了眼光也高。”

    “但是我们同学还是有很多很多要出国的,立志在国外上大学,初中小学已经准备了。而且国外的电影是真好、音乐超发达,中国现在好多还在模仿呢!”

    “时间问题!再等等,会好的。指望一代人致富大富不大可能,至少得两三代人的努力,毕竟人家国外比咱们早发达了半个世纪!德法意日一战二战的时候就很强大了,美国最鸡贼,全收聪明鬼,大发战争财!咱穷得久穷惯了,猛地比别人富了不习惯,出国看看也好,脑子更清!”

    “人家国外确实民主自由啊,国内呵呵……”

    “爷不懂啥民主自由,但知各有各的好。有些家庭养孩子是给自由民主养,有些家庭是限制自由高压养,养出来的孩子性情肯定不一样,但各有优势。爷看你呀,正是民主养出来的,民主七成高压三成。这两者没有绝对的,哪怕爷爷那个年代高压最多占九成!”

    晚上老马主动给外孙打视频电话,爷俩越聊越开,为子寻亲的烦恼渐渐变淡。

    这一晚同样热聊的还有任思轩与包晓棠。这半月以来思轩频频给他的主播推荐冷门高分电影,两人看完电影聊观后感时常常忘了时间。

    “很少看这类科幻电影,我看的最多的是剧情片、年代片和爱情类、励志类的。”

    “一个人对电影的偏爱也能映射出他的内心。”

    “你在偷窥我内心?”

    “是的!”

    “没有啦,开玩笑!一部好电影基本等于一本书,电影的本质还是文学,还是哲学。”

    “你的看法很深刻。向你学习。”

    “在线学效果不好,建议面对面授课!”思轩发完晃着脑袋抱着手机傻笑。

    晓棠没有回复。

    “想见你。”思轩不知多少次打出这三个字了,每一次无不惊心。

    晓棠见状,关了手机。许是午夜迷离许是情到浓处,思轩发完这句久久惊慌狂喜,见等不到回复,于是也甜蜜入睡。白天在办公室里假装正经暗藏深情,晚上释放出的灵魂像魔鬼一般狂野。他对晓棠,渴望至极。

    包晓棠关灯睡下以后,心里频频回想那三个字。似曾相识,不惊不喜。她被表白过多次,真心的、假意的、敷衍的、诚挚的,最后统统失望统统遗忘。她不再渴求爱情,特别是这种虚拟网络上的虚妄情缘。

    为何自己总频频遇到网络恋情?女人依旧困惑。这些年除了熟人介绍,她接触单身的适龄的陌生男性只剩网络这一条渠道。城市不是乡村,这里的人们愿意在网上日日沉迷也不愿跟邻居多说一句。没有催促的父母、没有专门的媒人,人们与异性的接触偶然又自然、玄幻又浮浅,这大概是所有人沉迷虚拟的动力,也是大都市里婚姻难持久的主因吧。

    这些天,他们俩每晚结束聊天均以那三个字作尾,五月八日凌晨一点亦复如是。

    “好应景的电影——霍乱爆发。”

    “法国乡野的风景很棒,让我想到了我们老家——秦岭脚下。那里也能看到露石的山,山底下全是金黄的麦子。”

    “同样是骑马,怎么国外电影里骑马的镜头比中国的就是飘逸呢?”思轩后缀大笑的表情图。

    “哈哈,可能是因为中国的武器太重了,压得马儿不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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